AM的慶祝方式總是很吵雜，特別是加上熟悉的Laur之後, 這間顯得有些大的包廂, 忽然就被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輕人擠滿。他們在康明大佬的肆意放縱之下，整個KTV包廂充滿了發洩似的鬼哭狼嚎。

那群從未顯露出麥霸特質的家夥, 終於找到了機會, 開始使用石頭剪子布來一決勝負。

唯一和別的包廂不同的是，沒有成箱的酒瓶, 只有溫好的米酒。

這種傳說中KTV老板親自釀的米酒，喝起來跟一般飲料沒有差別，就連盧筱安這種未成年, 都可以隨便喝下一兩杯面不改色。

“所以, 我們為什麽不用可樂慶祝？”柳三平實在是不懂米酒的存在意義。

康明說：“如果你一定要喝啤酒, 待會醉了自己在這兒睡, 明早自己回來。”

柳三平稍微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這間鬧市區KTV與基地的遙遠距離, 非常識時務的說道：“我選可樂。”

鄖昀覺得米酒不錯, 加熱之後完全沒有酒精的存在感。他一邊看XD跟Moon走向覆古粵語歌風潮，一邊毫無知覺的喝著手上的酒。他喜歡熱鬧的氛圍，越嘈雜越能沖淡他心裏的潛在的寂寞。

麥格雷斯的話就像一根釘子死死嵌進他的靈魂, 他就像一個沒長大的幼稚鬼，覺得麥格雷斯會永遠保持著巔峰狀態，永遠也不會有退役的那天。

但現在，他被麥格雷斯親自從夢裏喚醒，再次回到殘酷的現實之中。

KTV裏都是年輕的身影，大部分都是他的隊友和對手, 他們在共同的職業賽場付出著青春和汗水。

“冠軍，在想什麽？”康明解決掉張燁，終於閑了下來。

鄖昀看他一眼，康明臉上一直帶著欣喜的神情，眼神從他們奪冠之後都保持著興奮的光芒，真心實意的為這樣的勝利感到高興。鄖昀也該是高興的，但他的語氣有點低沈，說：“今天我跟麥格雷斯談了談。”

康明是看到鄖昀和麥格雷斯單獨進入會議室的，在鄖昀追逐偶像的道路上，康明從來不會進行阻攔，那種愛屋及烏的心理，反而覺得麥格雷斯越來越有男神的擔待。

曾經，他只對麥格雷斯的天賦和傳言感興趣，知道鄖昀有多麽崇拜這位槍神以後，康明是補足了功課，將心裏最後一絲嫉妒心掐滅在了搖籃裏。

現在，鄖昀是他的，為了鄖昀能夠保持著赤誠的敬意，即使是ST背後覆雜關系網暴露之後，他也不希望麥格雷斯讓鄖昀失望。

他語氣輕松，問道：“談了什麽？”

鄖昀低著頭，看著手上折射著霓虹燈光的酒水，說：“他說……希望我能好好繼續職業，打出成績。”

這種敷衍的話，康明在鄖昀臉上都能看出是假的，身邊這人受到心中最崇敬的偶像的誇獎，沒有喜形於色，反而沈悶低落，他跟麥格雷斯的談話，絕不會那麽簡單。康明覺得，鄖昀隱藏心事的習慣，依舊沒有改變，現在還算好了一些，至少，願意拋出一個線頭，讓康明去猜。

他問道：“麥格雷斯是不是告訴你，要繼承他的光榮傳統，將電競事業發揚光大？”

正如熱血勵志劇裏，主角打敗了偶像那樣獲得讚賞之後的囑托，康明只是尋摸著慣常套路，順著他的話隨口一說罷了，沒想到鄖昀“嗯”了一聲，雙手捧著杯子，一言不發。

康明一只手果斷摸了上去，在大庭廣眾之下使勁揉了揉鄖昀垂著的頭，說：“這是好事啊，你做夢都想打敗麥格雷斯，現在夢想實現了，還得到了偶像的稱讚，不要那麽低落。”

鄖昀笑著揮開他作亂的手，“我只是覺得，時間過得太快了，我以為麥格雷斯……算了，不說了，你要喝點嗎，好甜。”

鄖昀喜歡吃甜食，康明一開始就知道，他接過那杯剩下小半的米酒，覺得鄖昀似乎有點借酒消愁的意思。

雖然只是米酒，那也是含有酒精的。

他一口喝光杯子裏的酒，結果一擡眼，鄖昀已經又倒滿了一杯，開始慢悠悠的喝起來。

“其實米酒的後勁還是有的，你也別喝太急。”康明實在害怕他心裏藏了事情借著喝酒發洩，哪怕是借游戲消愁，他都沒有那麽擔心。

鄖昀說：“我又不是不能喝酒。”

他說這話的時候，表情都是驕傲，那點兒藏在內心的落寞，都被室內昏黃雜亂的燈光掩蓋了過去。

康明笑得恣意，伸手繼續蹂躪他的頭，說：“不得了不得了，聽這語氣，酒量還不小！”

鄖昀的酒量，雖然不大，但絕對能夠應付日常的交際應酬，年紀小的時候總會有種喝酒非常豪邁的錯覺，當初在ST，勝場之後的慶祝，基本都是以酒為主。

沒想到，兩年之後，他成年了，卻變得如此小清新，要喝這種甜甜的飲料慶祝勝利。

鄖昀哼哼兩聲，隨手一擡酒杯，問：“拼酒？”

康明哈哈大笑，拿過溫暖的酒壺，倒滿，說：“拼。不過，不能光喝，那太沒有意思了。”

“你想幹嘛？”鄖昀本能警覺，覺得康明又要開賭。

康明拿起旁邊的骰盅搖了搖，說：“賭點大小，輸家喝！”

後勁這種東西，永遠是喝到後來忽然湧上頭的，當鄖昀覺得有些神志昏沈的時候，他已經輸給康明大概八杯。但是，康明至少喝了有二十多杯。

這樣的數量比起來，鄖昀顯然是不能先敗下場的，但他確實有些暈暈沈沈，終於說道：“我、我喝不下了。”

說這話的時候，雙眼微瞇，臉上的紅色在昏黃的燈光下都能看出來。

“認輸了？”康明渾身精神，一點兒酒意都沒有。

鄖昀沒答，放下杯子站起來，他有些困，變成站姿之後，反而清醒許多。他邁開步子準備出門甩甩身上的困倦感，還沒兩步路就被康明抓住。

“幹什麽去？”康明跟著站起來，生怕鄖昀真的是喝醉了摔倒在地。

鄖昀掙脫了一下，卻沒甩開康明的手，語氣有些嫌棄的說道：“我去廁所！”

等到戰隊的人玩得差不多之後，康明才知道鄖昀是有多麽不勝酒力。

兩支戰隊成員，只有他一個人醉得躺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，哪怕耳邊響徹著震耳欲聾的歌聲，也沒有打擾他養精蓄銳。

鄖昀是被康明背回去的。

他撲在康明的背上，一晃一晃，然後在溫熱的毛巾擦拭臉頰的時候醒過來。

“陳靈動。”鄖昀剛喊完，打了個酒嗝。

康明暗自發笑，覺得他之前想跟自己拼酒的氣勢，好像身經百戰一樣，結果喝了幾小杯米酒，就差不多快陣亡了。

他手上毛巾的熱氣有些散開，趕緊又放回水裏重新擰幹，給鄖昀擦汗濕的脖頸，當毛巾剛剛碰到脖子的時候，淚水的痕跡滑下來，沒入了毛巾之中“怎麽哭了？”康明的聲音低沈，在夜色中顯得溫柔，“頭痛嗎？”

鄖昀做了一個夢。

他夢到本該熱鬧的賽場冷清下來，本該攜手前進的隊友一個一個離開，他一直在追著麥格雷斯的背影奔跑，然後跑著跑著，回到了空無一人的比賽現場。

明明是雜亂無章的夢境，他卻清楚的聽到麥格雷斯的聲音說道：“我已經退役了。”

那種心底壓抑的沈痛湧上來，他再也止不住的哭起來。

他知道每一個職業選手都會有那麽一天，卻始終無法接受他心目中唯一的神話退出賽場，仿佛連帶著他多年以來的仰望和堅持，全數輸給了時光。

明明是贏過所有戰隊，站立在世界之巔的槍神，依然不得不面對英雄遲暮的悲哀。

現在他醒過來，就聽到了康明的聲音。

他不想哭的，卻止不住淚水混合著酒精之後的發洩，不斷的流下來，漸漸變成啜泣。鄖昀背上是手掌輕拍的觸感，耳邊都是溫柔的哄勸。

康明說：“有沒有哪裏難受，頭痛還是胃痛？”

鄖昀沒有說話，卻抱緊了康明，放肆的發洩著內心的情緒。

抽泣的聲音漸漸小了，鄖昀真的像是酒後情緒失控一樣，沒辦法左右淚腺上湧的眼淚，他撲在康明背上，沈浸在夢境帶出來的傷感，那些酒精蒸發過後，渾身都有些冷。

“我做了一個夢。”他說話的時候，嗓音都帶著哽咽，“我夢到身邊喜歡的人都消失了，最後只剩我一個人。”

鄖昀的語氣很低沈，像是自言自語，他已經記不清麥格雷斯的原話，卻清楚的記得“只剩下我”，那幾個簡單的單詞，包含著十年來的悵惘，壓抑得他喘不過氣來。

他是見過離別的，慘白的遺像貼在墓碑上，代表著有一個人離開了他。

游戲給他帶來了無數的歡樂，從來沒有讓他獨自面對過什麽，即使是系統AI，也帶著槍聲讓他覺得不再孤獨。

現在，他很難過。

他說：“陳靈動，我不想麥格雷斯退役。”

康明抱著他，一下一下的像哄孩子似的拍撫摸他的後背。康明總算知道麥格雷斯和鄖昀談了什麽，但他無能為力。

像麥格雷斯這樣的職業選手，就算繼續在賽場上馳騁，也避免不了面臨“退役”的一天。

他只是沒有想到，麥格雷斯會在這樣的時候，跟鄖昀談起這個話題。

康明側過頭，輕吻鄖昀的耳後，說：“我會一直陪著你，比你認識麥格雷斯的時間還長，比你的職業生涯還長，我們在國內成為冠軍，然後去國外，想去哪兒就去哪兒，我會陪你直到獲得世界冠軍。”

康明像是哄勸，像是許諾，“我的命都給你，絕不會讓你獨自一人。”

康明說得很慢，每一個字都敲打在鄖昀心上。鄖昀看著這個熟悉的男人，覺得他的雙眼在夜色的燈光下擁有了魅惑的光芒。

鄖昀覺得，這句話很長，長得足夠他用盡一生去思考這句話的含義。

康明看著鄖昀呆楞的樣子笑了，眼神溫柔，“我這麽浪漫的表白，不表示一下？”

鄖昀沒動。

康明說：“我說了這麽長的句子，許了這麽長的誓言，難道你就不覺得感動，不覺得——”

鄖昀湊過去吻了吻那雙帶笑的唇角，渾身都散發著米酒的輕甜的香氣。

“不覺得。”他說道：“你話真多。”

然後，康明讓他感受了一下，什麽叫話不多的實幹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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